春假過後，騎車行經老嘉義人所謂「山仔頂」的地方，嘉義農業試驗分所的圍牆上，蔓生的綠色植物正值花季，喜慶的紅橙色小花一串串掛著，很似不捨年假快要結束，往大馬路上丟炮怒炸的屁孩惡作劇。
因為花艷得太晃眼，忍不住查了名字，才知道這叫「炮仗花」，真是好名字。吉利、討喜又著時，一唸便記住了，使得每次騎車經過便忍不住行「注目禮」，看著看著也連帶注意起圍牆裡頭，被不動明王般巨大果樹包圍的嘉義農業試驗分所。裡頭是怎麼樣的一個世界呢？很好奇吶。
直到今年終於寫了題目進去，滿足自己的好奇心，也揭曉這個具有百年以上的歷史之地。
#百年芒果樹下，農業技術的前瞻單位
在許多農業專家的論文裡，都會提到影響台灣農業發展的關鍵是在日治時期，從1939年成立的台灣總督府農業試驗所（簡稱農試所），並且配合初期農會體系的建立，成為研究與推廣緊密交織的運作系統。
1918年嘉義農業試驗分所前身的「台灣總督府農事試驗場嘉義支場」成立，專攻亞熱帶及熱帶農園藝作物研究，為台灣水果帶來首次栽培技術的大躍進。時至今日，支場改為嘉義農業試驗分所，仍持續的果物研究，確立了嘉義「水果原鄉」的地位。
農試所並非閉門造車的研究單位，而是實際上推動農業進步的前瞻組織，這個特質在嘉義分所非常顯見。
通過大門崗哨，駛經有行道樹左右護法的長長引路，正式進入分所探秘。接待的是現任支所長的方怡丹，她是中興大學園藝學系畢業的農業本科生，從學校畢業便投入園藝作物研究領域，在省政府農林廳擔任技佐，一路走來到成為嘉義農業試驗分所百年歷史以來首位女性分所長，是公認的「農業女力」代表。
一下車，便見停車場中間有一棵拐著鐵杖的果樹，那是特別保護起來的百年芒果樹，種在停車場周圍的，是一排滿地落果的羅望子。被形容果實像「狗大便」的羅望子，卻有不同於外形的清爽酸味，是旅行東南亞國度常會聞到的熟悉氣息，無害不臭，被停車的輪胎安心輾破，冒出一股又一股異國情調。
#西班牙殖民樣式建築，百年農業的儒雅印象
分所裡，2002年被劃為歷史建築的，是建於1935年的植物保護系辦公室，這也是所內的第一代辦公大樓。對照老照片，仿西班牙殖民樣式的建築外觀大致如舊，連續的圓拱走廊，以及廊上的牛奶燈、木窗木門，甚至大門雨遮上還保留插旗幟的鐵架，儘管塗裝經過多手改造，在有點童話感的鵝黃色底下，仍掩不去濃厚的時間感。
步登二樓，曾為所長辦公室的大會議室，還是使用平衡錘的上開窗，老式天花裝潢上有細木嵌成的窗花通風口，造型燈座裡一圈鑲嵌著小口馬賽克磚，有說不出的細膩。全棟建築的牆都特別厚實，因為牆壁內留了管道間，連接到戶外的煙囪、牆上的通氣孔，是早期的「空調」設計。
走入一位博士的研究室，使用的還是老式的檜木辦公桌、木頭文件櫃，牆上還保留壓克力員工出缺勤表。最迷人是，研究室裡配有小客廳，兩面盈滿綠意的開窗注入亮燦燦的日光，風拂動窗簾掀開藏在下面洗手台，潔淨、自律而充滿生活感的設計，便是百年前農業研究單位所呈現出來的印象感。
站在二樓外廊看去，小丘上的荔枝樹疊冠重巒，所內研究人員一代交棒一代在這裡進行調研，已逾百年。憑窗展望，分所長方怡丹說：「農業研究是為未來逆境提早準備，這是走在議題之前的工作。」撥開甜美的果實，內核是艱澀的技術，百年樹人所作所為，多數人看不見也難懂。
#走在綠橄欖地毯，欣賞驚奇的水果典藏
方怡丹帶走種原園，在80多年樹齡的錫蘭橄欖夾道下，垂墜枝頭的磊果已熟透，如冰雹落下。方怡丹說，園內所有植物都算國家資產，不得任意採收，當然也不可販售。由於所內人力有限，滿林子成熟的綠橄欖，摘取研究需要的數量後，其餘便只能放任自生自落。轉彎走到下坡的柏油路，滿地落果被往來工作車輾壓，成了一條「輾爆橄欖地毯」，迸裂果肉在空氣中微發酵，飄散出清爽的酸香，令人想起文化路夜市蜜餞攤上，使人唾液分泌的醃橄欖。
這20多公頃的廣袤土地上，利用天然河道設計的灌溉渠道以及路基分隔出許多區域，分別種有棕櫚、芭蕉、咖啡等不同類果樹。來到香蕉專區，方怡丹這是高屏地區發生病害時，為了避免「團滅」，特別規劃的種原庫，是「異地備份」的概念。
在未有品種權觀念的日治時代，臺灣總督府從世界各地蒐來的亞熱帶及熱帶果樹，不少種原都保存在這裡，至今所內種有300多種珍稀果樹與老樹，像是原產於非洲的猢猻木、猶如樹上長西瓜的蒲瓜樹、古早品種的白蓮霧、具有冰淇淋口感的白柿、奇酸無比的蛋樹、絕版很久的山竹……等等。方怡丹笑指「樹上長西瓜」的蒲瓜樹、「樹上吊香腸」的蠟燭木，驚奇的果樹百態超乎想像，是所內的活典藏。
#種原備份存檔，是未來逆境的超前部署
數年前訪盧厝農家時，當地人提到老人家種植仙桃的由來，有不少是因為嘉義農業試驗分所流出的苗木與種子傳入民家，成為當地人的庭院果樹（現在必須申請品種權才能引種），以及在竹崎，也曾經有光復交接時期，所內酪梨老樹遭到摧毀，品種一度失落，幸好當地農家保有許多品種，使得研究人員可以找回老品種，接續了現代的酪梨研究的故事。
儘管嘉義農業試驗分所是公家單位，但與嘉義果農之間卻有獨特的革命情感。來到即將發表的「沙梨」太平洋桲，研究人員特地外送來一盒醃漬沙梨，猶如「芒果青」滋味與爽脆口感很上癮，連吃了好幾片還意猶未盡。「如何加工與如何吃也在我們的研究裡。」方怡丹說，這裡不只研究怎麼種，還要把種出來之後怎麼食用的方法、是否具有市場性等等，必須全套研究徹底之後，才會交給農民。
「果樹不同其他作物，一次投入到結果就是兩、三年心血，我們不能讓農民種了卻不知道怎麼辦。」之所以會推廣沙梨這樣口味小眾的水果，是因為台灣今日東南亞移工漸多，有其飲食需求，「但是東南亞人吃沙梨是直接鮮食，台灣人並不適應，我們研究醃漬吃法，剛好很適合台灣人口味，可以成為芒果產季以外的芒果青替代品。」
方怡丹形容，水果如同流行，一代一代不同。水果也有其流行，誰知道現在不合時宜的口味，會在哪個時代回鍋，重新爆紅起來？
如果用時裝來形容，在分所裡「備份存檔」300多種果樹，就像是「水果設計師」的打樣室，為美味研究提供源源不絕的靈感，育成台灣第一個酪梨品種「台農1號（紅甘）」、第一個雜交柑橘新品種「台農1號金香」，台灣廣受歡迎的甘藷、鳳梨、荔枝、龍眼品種，都是在這裡育成。
尤其在極端氣候的劇烈影響下，台灣現下許多果樹已亂了生理週期，所內早以展開未來氣候的研究工作，所以才說農業研究是「為未來逆境提早準備」的戰略呀。
嘉義農業試驗分所 嘉義市東區民權路2號 05 277 1341
